自由占有人,人却逃避它

有年底跟发小儿去杭州,他说要借着度假的机会写年终总结,这回我又要去杭州,但发小儿已经到星加坡开辟新天地去了。在这里,迟到地祝他生日快乐!

今年两度经历封校,五月份时正值硕论准备答辩,忽遭封校,快递外卖断绝,只艺博处留出快递窗口,学生区家属区隔开,尚属首次。五一节在紫操与一众不相识的人喝酒侃大山,看情人坡、西操办的演唱会,今天回想,校内玩得嗨(当然我并非),校外一片寂然,这种由学校安排的群体狂欢,与躲进小楼自成一统的小天地小日子想法合在一起,确实无坚不摧了,只要低级欲求力有个出口,就好办,但对于高级欲求力,则逃避之、禁锢之。

前不久的第二次封校,着实让我体验到了“极端时刻”,虽然这个“极端”的强度仍无法与现代中国历史的诸多时刻相比,甚至远逊之,但至少是这二十多年中最极端的时刻了。从 11 月 25 号起到 12 月 2 日离校,这之间的每一天发生了什么,我都记得清清楚楚,可以按顺序列出来,回家后也确实这么做了,写下笔记(不是这篇文章),希望留下一些历史材料。可以说,27 号在紫荆园门口,就特别自觉到历史感,观察四面八方的人——或认识或不认识的——的讲话、表情、反应,事后几天找不同背景的几个人——或是朋友或不是朋友——聆听记录他们的看法。这当然是与现实疏离(objectivation),但身体感受和情绪反应又是当下发生、实实在在的,这种“现身情态”(法译非常贴切,实际上是给解释了一遍:L’état émotionnel d’arrière-plan,虽然 arrière-plan 连用作“背景”,但这个 arrière 有“在……之前/之后”的意思,即“此在”之“此”,arrière 与动词 arriver 同词根,即“来到”,由此体现出现身情态对此在的攫获性质——因此是去主体化的,同时体现出现身情态的生存论性质,因此也是主体化的,既是主体化的,又是去主体化的,因此“现身”也是“献身”)不允许对象化的观察和表象(représentation),而是接通周遭,共在一体。那天合唱的两首歌,开头第一句是高度相似的,唱了这么多年,而对这句话精义的理解又是何其之难。这两首歌又深刻塑造了现代中国的精神品质,作为谱系学的历史是开放的历史,是可能性的历史,是康德与海德格说的未来时代的历史,这也就意味着,既然这两首歌已经成为现代中国的精神烙印,历史就不必然成为今天这般模样,不必然成为历史中任何一个与此开端(或在胡塞尔《几何学的起源》意义上的“起源”)相背离的模样。

11 月 28 日开“校园防疫座谈会”,这个称呼确实名实相符。听了前半部分,其中提炼出的学生关心的问题,大都涉及四六级考试怎么办,选调笔试怎么办,对于后一问题,负责人说,学校尽最大努力,如果考生感染,又不便另设隔离点考场,争取让学生穿防护服去考试。虽然早有预期,但还是大跌眼镜。晚上,一篇文章在朋友圈里被传了几次,这篇文章据说由座谈会负责人推荐学生阅读,大意是“今天的中国已经不是五四时的中国了”,叫青年人不要被外部势力利用。此篇文章与座谈会纪要一出,转发点赞的几人,前不久还是在怒骂的,而今却怒赞了,可见转变之急,容易不满的人是何其容易满足,博士尚且如此,其他更无论矣。

27 日的现场,知识人的话语是完全失语的,甚至事后的任何理论反思都不足以应对之,我这么讲的意思不是认为应当由知识人主导,而是说,在理论上、知识话语上处于手足无措状态。当天下午与前舍友交换意见,他也特别提到这一点。

今年前半年因为准备硕论的缘故,一直沉浸在第一哲学的思考中,后半年进入博士阶段的学习,很纠结并有些痛苦地把自己从这个状态中拉出,但对中学简直生发不出一点兴趣。极端时刻促生极端思考,27 号那天迸发的历史感,又使我发愿进入中国思想传统中,只是这个愿望尚未产生什么实际行动,就由于环境的变化:好赖不赖,而转为低沉。从 11 月底到年底,读书荒废了,回家后 12 月 9 号感染,用了半个多月恢复,健身也停了一阵。

昨日与道友通话畅聊两个半小时,道友尚在感染恢复中,最后我说,我们不能用消极的话语结束通话,说一些积极的事情吧:中国文明之所以作为本源文明,正在于他的突破性,这个 breakthrough 正是断裂。断裂没有什么可怕的,鲁迅讲:“取今复古,别立新宗”就是这个意思。Breakthrough 不是只发生在 1500 年前的一次性事件,而是当下发生,不断回返到这一开端的重演,玄奘西行就是 breakthrough,没有 breakthrough,就没有历史,没有所谓文明传统,而只有博物馆僵尸。博物馆僵尸逢年过节就要被抬到剧场上演出一幕幕讽刺剧滑稽剧,而观众们永远看不厌。在这个意义上,我与这位好友完全没有所谓对传统的心理包袱。现在能够做到的,就是保持健康,踏实做好自己的工作。我们把工作做好,未来就有希望。这个时候需要点儒佛和儒侠的精神。